道德的谱系-2罪欠,良知谴责-7


不过,我阐述这些思想的意图绝不是要帮助我们的悲观主义者们,向他们那走了调的、嘎嘎作响的、厌倦生命的磨盘上加水;相反,应当着力证明的乃是,在人类还未曾对他们的残酷行为感到羞耻的时候,地球上的生活比有悲观主义者存在的今天要欢乐很多。随着人们面对他人时的羞耻感的增长,人类头顶上的天空也就越来越阴暗那疲惫的悲观主义的目光、那对于生命之谜的怀疑、那对于人生的反感与冷冰冰的否定——这些都并不是人类最邪恶时代的特征:那些特征乃是泥沼植物,它们属于泥沼,有了泥沼才有它们的显现——我指的就是病态的娇柔化和道德化趋势,正是因为这种趋势,“人”这种动物终于学会了对他所有的本能都感到羞耻。在变成“天使”的途中(我不想在此用一个更冷酷的字眼),人给自己培养出了消化不良的胃和长了苔纹的舌,这使他不仅厌恶动物的快乐和无邪,而且对生命本身也感到腻歪:有时他甚至对自己也捂鼻子,并且带着厌恶的表情同教皇英诺森三世一道开列可厌事物的目录:“不洁的性交,在母亲体内让人作呕的哺育,人赖以生长的那些物质的丑恶,污浊的臭气,唾液的分泌、排尿、排便。”在现代,痛苦总是首当其冲地被用作反对人生存在的第一条论据,是针对人生存在所提出的最强烈疑问,这使我们很愿意回忆起人类做出相反的价值判断的时代,因为制造痛苦对当时的人而言是不可舍弃的,他们在制造痛苦中看到了第一流的魅力,看到了一种真正的生命的诱饵。或许那个时候——我这样说为了安慰娇柔者——疼痛不像今天这样厉害;至少一个治疗过内脏严重发炎的黑人患者的医生可以下这样的断言(黑人在这里代表史前人类),炎症的严重程度会使体格最好的欧洲人感到绝望;——可是黑人却无所谓。(事实上,只要人们在过度文明的上流社会或者中上流社会中生活过之后就会发现,人的忍痛能力的曲线非常奇怪地、而且几乎是很突然地下降;所以我个人则毫不怀疑,和一个歇斯底里的、受过教育的小女人所度过的某个痛苦夜晚相比,迄今为止为了寻求科学的答案而使用仪器测量过的所有动物的痛苦,都不值一提。)或许现在甚至还允许这样的可能性存在,即那种对于残酷的兴趣也不一定就要全部消失:与疼痛感在今天变得加剧起来的情况相对应,这种兴趣只需要被崇高化与细腻化,它在出现时必须首先被翻译成幻想的和灵魂的语言,并且要用令人放心的名称装扮起来,使最温柔伪善的良心也不会对它产生怀疑(一个这样的名称就是“悲剧式的同情”;另一个则是“les nostalgies de la croix”)。
起来反对痛苦的,并不是痛苦自身,而是痛苦的无谓:但是不论是对于把痛苦穿凿附会地解释成整个神秘的救赎机器的基督徒而言,还是对于那些擅长从观望者、或者痛苦制造者的角度去理解所有痛苦的天真的古代人来说,根本不存在一种无谓的痛苦。而为了从世间清除掉那隐蔽的、未被发现的、无法证明的痛苦,并且将之确实地否定掉,从前的人们几乎是被迫发明了诸神和所有高尚与低贱的精怪神灵,简言之,就是要发明某种东西,这个东西同样在隐蔽处游荡,同样在暗处观望,而且不会轻易错过一场有趣的充满痛苦的戏剧。借助这样的发明,生命在当时就已经善于利用它一直都十分擅长的技巧来为自身正名,并且也为它的“恶”正名;在今天也许还需要其他发明的帮助(例如把生命看作一个谜,看作是认识论的难题)。“神乐于见到,每一种恶都得到正名”:这听起来是史前时代的情感逻辑——说真的,这难道仅是史前时代的情感逻辑吗?诸神被想像成残酷戏剧的爱好者——噢!只要想想加尔文与路德的例子就可以知道,这一古老的想像甚至在我们欧洲的人性化进程中都延伸得非常深远!无论如何,可以肯定的是,古希腊人也认为,为了祈福,要向他们的神灵有所供奉,而再没有比残酷所带来的快乐更合适的供奉了。你们觉得,荷马让他的诸神带着什么样的目光去俯瞰人们的命运呢?而特洛伊战争以及类似悲剧般的梦魇从根本上讲到底又有什么终极意义呢?毫无疑问:它们都是为诸神准备的节日戏剧:而且,如果其中的诗人比其他人都更具“神性”,那么这可能是为诗人准备的节日戏剧…后来的希腊道德哲人们也是如出一辙,他们设想,神也俯身关注道德的争斗,关注英雄主义和品德高尚者的自我折磨:“背负使命的赫拉克勒斯”登台了,他对此亦有自知;对于希腊人这个演员民族而言,没有证人的美德行为简直是不可思议的。这项当时首先为了欧洲而完成的大胆而且危险的发明,这项关于“自由意志”,关于人在善与恶中的绝对自发性的哲学发明,它之所以被发明难道主要是为了使人获得足够的权利去想象:即诸神对于人的兴趣,对于人类美德的兴趣,是永不衰竭的吗?在这个俗世的舞台上,理应从不缺乏真正的新鲜事物和真正前所未闻的对立、纠纷与灾难:一个完全按照决定论所设想的世界,或许对神而言曾是可以正确预测的,但也因而很快让神感到了厌倦,——所以那些作为诸神之友的哲人们就有了充分理由,不去要求他们的神来创造这样一种决定论的世界!所有古希腊人和罗马人都对“观众”充满了温情的眷顾,他们的世界本质上是一个属于公众的、一目了然的世界,在那里,如果没有了戏剧和节庆,幸福也就无从谈起。——而且,正如前所述,就连重大的刑罚中也带着如此多的节日喜庆!


文章作者: 钱不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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